2011年5月17日星期二

冰界·荒城

冰界·荒城
ICE SECTOR·HUANGCHENG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赣江老马

彼得罗芙娜对陈亮说,我没有家,冷国是我的第二故乡。陈亮说,只要喜欢,哪里都是故乡,咱们走吧。

冰界电影院外白雪飘飘,北风怒吼。冷国女人坚守在电影院外,一边呵着气跺着皮靴,一边四处寻觅着她们的猎物。彼得洛芙娜紧紧揝着陈亮的手,说,不许看别的女人。他们来冰界电影院看《色戒》的。彼得罗芙娜是混血儿,她的鼻梁很高,眼睛墨绿色,真象冷国人。

他们正看到汤唯梁朝伟演的床戏,轰隆一声,电影院外传来巨大的爆炸,接着哒哒哒,机关枪声响成一片,电影院里顿时乱成一团,萨阿人来了。陈亮抱着彼得罗芙娜从椅子下爬到瞭望孔前,只见雪地上一溜围着十几辆白色大蓬汽车,荷枪实弹满脸络腮胡子的萨阿人,正举枪瞄准自己。陈亮倒抽一口凉气,他赶紧打电话给边防军的朋友,朋友说别怕,趴着别动,边防军已经赶去了,告诉电影院里的人冷静,千万别开门,冰界电影院象碉堡一样厚,防爆设计,萨阿人的炸弹一时炸不开大门。

陈亮和彼得罗芙娜经历了这场危机,不敢在冷国呆了,他想回荒城看看,彼得罗芙娜也要跟着陈亮回去。他们坐飞机,又乘列车,临近荒城时,发现列车停在离荒城几十里外的新列车站。陈亮说,几年没回来,荒城变化真大。没别的车,他们不得不租一辆农用车去老车站,车子慢慢颠簸,他们没坐过这么颠簸的车,一开始兴奋地叫个不停,后来屁股震得实在受不了,向司机唠叨,怎么还不到?滚滚尘土中司机戴着口罩,也不回头,唔唔喳喳地说,没办法,到处搞建设,忍一下就到了。

陈亮和彼得洛芙娜来到老车站,这里原来是荒城大门。陈亮找到以前的出口,发现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,这里出不去。车站上空荡荡的,也找不到人问,进不了城,怎么办呢?荒城人被困在里面,他们被困在外面了。他们顺着高墙走了很久,找不到出口。忽然,墙头上冒出一个人,翻过来,下到地面,他溜圆的脑袋,背着背篓,里面露出一些黑袋子,不知装的什么。他们焦急地问,出路在哪呢?那人说,墙上不是少了一些砖,有缺口吗?这就是出路,我住城外,刚参加葬礼回来,到荒城就从这翻墙进去,你们新来的,不习惯,翻惯了是一样的。说完转身就走了。陈亮笑笑说,翻就翻吧。自己先上去,拿皮带吊行李上来,又拉上彼得洛芙娜,下地时,彼得洛芙娜一脚踩空,幸亏陈亮接住,俩人倒在地上嘻嘻哈哈。

他们踏着碎叶枯草向城里走,枯草软绵绵的,足有一尺厚,虫子在里面扭动着,两人的脚不时陷进碎叶下的坑。彼得洛芙娜害怕虫子,不得不脱掉高跟鞋,换上旅游鞋,还套上胶袋。彼得洛芙娜说,陈亮,荒城,真的好荒凉啊!陈亮自己也感到太陌生了,本来是一条灯光大道,怎么变成这样?他们再向前走,路两边出现馒头似的坟墓,坟头上的狗尾巴草在风中飘曳,坟山象海浪一样此起彼伏,一座连一座,越来越多,越修越高,不时传来野鸟的叫声和喵喵猫叫,野猫从这座坟飞也似地跳到那座坟,停下来,红红的眼睛盯着他们,空气中充满了腐败的气息。路上只有他们俩,彼得洛芙娜紧紧抓住陈亮的手,说,还要走多远呀?陈亮说,我也不知道,快了吧。

再向前走,他们来到一座新修的小山前,山洞口写着,Wecome To HuangCheng 。他们进入山洞,听见一阵橐橐的声音,看见一个女人挎着蓝子在前面走,两人很高兴地追上去。问,还要走多远到荒城?女人尖尖的脸,嗓子也是尖尖的,说,出隧道就到了。走到一个分叉口,女人说,我去蚂蚁河,去荒城你们走那边。她走远了,还听见她尖嗓子的歌声。越往前走越暗,陈亮拿打火机向两边一照,隧道两边竟然都是巨大的墓碑,墙壁都是大理石墓碑组成的,气派而冰冷。陈亮辨认墓碑上龙飞凤舞的篆字,官名居多,还有和尚道士的尊号。地面很滑,感觉好像也是大理石做的,彼得洛芙娜紧紧搂着陈亮的腰,在墓碑组成的长长隧道里摸索前进。

出隧道,他们来到了荒城,叫上一辆的士,终于来到自己家。陈亮妈几年没看到他,并不怎么高兴,陈亮妹妹陈英幽幽地跑过来,她知道了陈亮和彼得洛芙娜的事,在陈亮脸上亲了一下,又和彼得洛芙娜亲个不停,说真高兴,我们家来了个外国人。陈英不是陈亮的亲妹妹,是陈亮妈收养的,彼得洛芙娜也很喜欢陈英,说,我不是外国人。陈英说,你的眼睛怎么是墨绿色的?彼得洛芙娜说,我是混血儿。陈英说,混血儿真漂亮,冷国好玩,啥时候也带我去冷国玩玩?彼得洛芙娜说,没有,冷国正在打仗,等平息了萨阿人的叛乱才能去,那里冷,你受不了的。陈英说,越冷越好,冰天雪地多美呀!陈亮妈说,别闹了,吃点东西,睡觉吧,明天还要参加葬礼。陈亮问,谁的葬礼?陈亮妈说,管他是谁的,现在荒城人不干别的,每天办葬礼,全城人沾光。

陈亮一脸糊涂,但太累了,没有多问,就和彼得洛芙娜去自已的黑屋。彼得洛芙娜在黑屋里睡下,笑着说,你出去这么多年,也不知道寄点钱回来装修一下自己的窝,陈亮说,我妈都办慈善了。半夜,陈英摸进黑屋,钻入彼得洛芙娜的被窝,陈亮拿她没办法,自己迷迷糊糊,也没理她,就睡着了。天还没亮,就听见陈亮妈在窗外骂,都给我滚,有个狐狸精,又来了个狐狸精,仨人睡一块,天打雷劈,我要分家。她的话音刚落,轰隆隆,天上一阵响雷。

彼得洛芙娜吓得紧紧搂住陈亮,陈英穿上衣服说,分家就分家,她好清静,陈亮,你也不想和彼得洛芙娜一直住黑屋吧?我有办法。陈英打电话给专志,他也是陈亮的老朋友。专志说让陈亮过来看看房子。陈亮让陈英陪着彼得洛芙娜,自己骑电动车去见专志。问,房子在哪呢?专志说,跟我来。说完骑上车咻地一下跑远了,陈亮赶紧跟上,不过拐了一个弯,就到了一栋新楼房,专志说,不瞒你,荒城的新楼大部分是灵骨楼,没人敢住,住这你看行不?陈亮,管他呢,没人说闲话就好。把彼得洛芙娜和陈英接来。陈亮妈也来了,她说,别忙着布置,先去参加葬礼,那里熟人多,你刚刚衣锦还乡,让他们开开眼,也给我长长脸。
荒城大礼堂离得不远,他们没骑车,步行前往。刚下过小雨,路被行人踩成一片黄泥浆,陈亮问,水泥地上怎么这么多泥巴?陈亮妈说,荒城到处建灵园弄得。彼得罗芙娜听着黄泥浆发出扑啾扑啾的声音,觉得不像走在城市,倒像走在坟场,说,泥巴多,不好走。陈亮妈说,泥巴有什么不好?人都是从泥巴里来的。

走到十字街,一群人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,一个人正向他们分发面具,有魔鬼和夜叉面具,还有猴子犀牛猫头鹰等动物面具。人们把面具戴上,又戴上一个红袖套,上面写着,义务擦鞋。彼得罗芙娜磕磕皮鞋上的泥巴,说,荒城人真好,我正想擦鞋,可他们也不用戴面具呀。陈英说,他们当官的,不戴面具怎么好意思擦鞋?他们向左转过去,看到街两边坐满了面具人正在等候。呲牙咧嘴的面具特别吓人,但他们刚看过,没有奇怪。彼得罗芙娜走到一个魔鬼面具人前,正想坐到凳子上去,那人说,臭三八,死不要脸的,别在老子面前晃荡,想让我给你擦鞋,门都没有。彼得罗芙娜都说,你骂谁?另一个夜叉面具人说,就骂你俩个臭婊子,一个偷人,一个假洋鬼子。彼得罗芙娜气得浑身发抖,我不认识你,你凭什么骂我?陈英拉住她,说,他们骂我,连累你了,咱们走自己的路,别理他们。

陈英昂首挺胸向前走,陈亮想,几年不见,妹妹真的长大了,也许是自己写过信给她,她有自己的想法了。路过外商俱乐部,旋转门内转出两位衣冠楚楚的先生,看见陈英,迎上前,笑容可掬地说,陈小姐,又见面了,到里面喝一杯吧。陈英说,多少?一位先生伸出五个指头。陈英满意地笑笑说,好吧。回头望望陈亮说,我的朋友,来买灵骨塔的,我到里面喝一杯,你们自己去参加葬礼吧。旁边的魔鬼面具人和陈亮妈纷纷骂起来。陈亮也去拉陈英,说,妹妹别去。陈英甩开陈亮的手。她优雅地抬起胳膊,两位先生知趣地走过来让陈英挽住,仨人走向俱乐部。陈亮眼巴巴地看着妹妹的背影叫她,陈英头回头一笑就进去了。彼得罗芙娜扯了陈亮一把,说,别看了,她有自己的生活。

新修的荒城大礼堂,气势恢宏,鼓乐喧天,冲天的礼炮声象炸弹一样震动着大地。大门外挤满了人,陈亮彼得罗芙娜发现昨天遇到的圆脸男人和尖脸女人,也挤在里面,就向他们打招呼,他们只点点头,就一门心思向礼堂里挤。陈亮妈说,都怪你们在路上跟人吵架,蚂蚁河的人都赶来了,看来进不去了。陈亮说,又不是亲戚的葬礼,进去干什么?陈亮妈说,一点规矩都不懂,外商看得起咱们,在这建灵园,向家家户户发请帖,还有礼物,是人家请我们来的,这是荒城人的光荣,蚂蚁河的人争不到,还赶来凑热闹!陈亮说,什么光荣?我觉得晦气,把个荒城变成大坟场,天天给死人脸上贴金,就因为有礼物吗?荒城人都是叫花子吗?

陈亮妈大声呵斥,臭小子,你敢骂荒城人,不是骂你自己吗?荒城人最好客,最讲究葬礼,天下人都到这来学礼,还送礼给咱们,参加完葬礼,还能到荒城大酒店吃大餐,多体面!这几年荒城人全力以赴招外商,修灵园,办葬礼,大家不用干活,每天都能大吃大喝,有什么不好?陈亮说,荒城到处修坟地,让活人怎么住?陈亮妈说,人活着总是要死,迟修不如早修,少修不如多修,这是搞活经济,亏你喝了洋墨水,这也不懂。

回去的路上,彼得罗芙娜说,陈亮,我不想在那里住。陈亮也说,彼得罗芙娜,看来荒城真的要荒了,这里没什么留恋的,我们走吧。彼得罗芙娜说,我没有家,冷国又在打仗,我们去哪呢?陈亮说,只要喜欢,哪里都是故乡,咱们走吧。

赣江老马 2008-03-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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