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5月17日星期二

一个人的行走

 A person walking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赣江老马

他在梦里开始行走,看见自己随着大部队在泥沼中挣扎突进。地上的追兵围攻堵截,空中的飞机俯冲扫射,迎面的装甲车后还冲出一队挥舞马刀的骑兵,他扣动步枪板机,却打不出一粒子弹,眨眼工夫,骑兵冲到他眼前,刀光一闪,他的身体被劈成两半,心脏滚落出来,一阵阵抽搐,残存的气血不屈地搏动,搏动越来越微弱,终于血肉中升起一股轻烟,袅袅依依,飞过城市和海洋,穿越时空,来到绿色森林,聚成人形,变回自己,他为重新获得生命而狂喜,他在森林中狂奔,他纵身跃入欢腾的河流,鱼儿啄着他的肌肤,欢迎他加入它们的游戏,他和鱼儿一起沉入水底,鱼儿游到他的脸上来亲吻,他感到脸上一阵冰凉,他被突降的暴雨淋醒,他还在岩石上睡觉。

他开始了一个人的行走,走上一条古道,两边是丘陵和荒山,还有些零落的废屋,他拖着受伤的腿躲入其中,废屋中的虫蚁闻着他伤口的血味轰拥而至,噬咬的疼痛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,也体会到人心的险恶,在所谓法治世界,其实没有平等和个人尊严可言,独自行走多不容易,只一秒钟,恶人象梦中的骑兵一样如期而至,带着铁钉的棍棒和木板像雨点般落下,越反抗受到的打击越猛烈,只有冲开血路突围出去,长征也就是一次大逃亡。当他拖着负伤的身体在城市和村庄中蹒跚前进时,即使呀呀学语的孩童,不通汉语的外族人或者操皮肉生涯的小姐也大声奚落,人们舒适地躺在床上毫不费力地嘲笑着独自行走的人,狗也在狂吠,何况是人!

穿越人迹罕至的古道并不可怕,大自然的恐怖比不上人心的残酷,人心的阴险比大自然的灾难要恶劣千百倍。他在路上遇到几个修行者,他们热情地握手拥抱,正像他在梦中与别的部队会合。他们述说着艰难险阻,一位女尼说,你一个人走,没被捉起来就好彩了,我莫明奇妙地被一群狗腿子捉住,他们说,你不是出家人。我掏出证件,还喃喃念经。他们不管,两个穿笔挺制服的女人,把我象拖皮箱似地在泥地上拖着,拖上了铁笼车,吼道,拿两千块钱自保。我说,我一个人走路犯了什么法?我一个出家人哪有钱?真是前世造孽,我没钱,就关我吧。于是我被送到更荒凉的地方,真像进入人间地狱,经过万般折磨和凌辱才放生,我以后都不敢一个人行走,你和我们一起走吧。他摇摇头说,我和你们的方向不同。

他行走时,依靠不断分析自己的心理打发寂寞和孤独的时间,是什么支撑他进行这种外人看来荒诞无比的行走?是单纯地的锻炼,亲近大自然,还是别的目的?他在不断的提问和自已的回答中来到一座大山脚下,只见几个奄奄一息的人趴在地上呼呼喘气,这个世道,在路上经常可以看见这种无家可归遍体鳞伤的人,他说,你们看,天上乌云翻滚,暴风雨就要来了,呆在这里不行,要翻过这座山去。他们说,我们不行了,你一个人过去吧。在这上百里看不到村庄,看不到田园,只有被野火烧得光秃秃的石头山,呆着就是等死,他不能留在这里,他感觉在与死神赛跑,背后的死神寸步不离地暗暗追来,这促使他靠着双脚和拐棍爬上绝世险峰。

山顶上更冷,风像刮刀一样撕割着他摔跟头留下的新伤口,他捶打着胸口来增加一点热量,不能冻死在山上,必须活下去,他心灵深处的生命力在向死神抗议,他狠狠抽打自已的脸,不让自己睡觉,不能像在梦中的雪山上一样,被冻成雪人变成冰雕让同行的人指指点点。扑天盖地的大雨激起了他的万丈豪情,他变成泥人,他跌跌撞撞,最后像泥鳅一样溜滑着下山,他看到路边山沟中一条被山洪惊醒的蟒蛇也在泥水中蜿蜒向前,它也许看见了自己,在灾难面前,蟒蛇和自己一样在逃生保命,没空分享他的肉。

他翻过乌云笼罩险象环生的高山,饥渴万分疲惫不堪,这时还有什么比得上看见一片西瓜地,和一个清凉怡人的水塘更让人兴奋的呢?他猛吃了两个西瓜,在城市里,他从没吃过这么甜的西瓜,纯天然的无子西瓜,还是方形的,和梦中的西瓜一模一样。梦中的他游过大河,来到西瓜地,一手摘一个,举在手里游回岸上。他好像听到另一个声音在咆哮,你偷人家西瓜吃吗?不准拿别人一针一线。他说,我才不信你的鬼话,命都顾不上,谁还背着沉甸甸的大洋,放到大山深处的野地里?骗小孩可以,不要骗我。此时他浑身火辣辣的,正像一辆奔行千里的越野车,轮胎发热全身冒烟,他扑通一声跳进水塘,痛痛快快洗了个澡。他哗啦啦走上岸,芦苇中的水鸟扑腾腾飞起来,他吹着口哨,向着飞鸟的方向,奔上了自已的路。

赣江老马 2008-03-19

没有评论:
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