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6月22日星期三

魇城·轮回

一个女人,提着皮箱,独自走在公路上。莎拉回来了,她从地球另一端的布朗克斯回来。旷野的风,亲吻着她半裸的香肩。碧蓝的天际,几朵白云微微飘浮。煦暖的阳光,缩小她的芳影,心情却无限放大。咯嘀咯嘀,鞋子轻松地敲打混凝土公路。再不必像在布朗克斯恐怖街区那样战战兢兢,再没有黑人的嘻哈搞怪和角落中墨西哥人的伺机非礼。她真想这样一直走下去,好好享受独自行走的惬意。

美丽风景往往只有一瞬。在鞋子摩擦脚面的疼痛中,莎拉的惬意变得稀薄。她在一块界碑上坐下休息。绕地球一个圈,人生一个轮回。望着远方广漠的蓝天大银幕,视觉变得朦胧。出国前和在布朗克斯的经历,梦幻般交织在一起。过去,更远的过去和神秘的未来融合成一片,活人死人生活在一起,时空失去了界限。

她和爷爷住在摇摇欲坠的房子里,风雨在房顶上疯狂跳舞。一个又一个脸盆放在地上,雨水注进脸盆。叮叮咚咚,像听节奏布鲁斯。爷爷在脸盆间翻起跟头来,变成特利蒙特区的街舞少年。她从床上蹦到潮湿的地面,一起跳舞。阿嚔。爷爷拧干她的裙子说,莎拉,快上床,我去找些干草,垫厚些,别感冒了。她在床上翻滚着不肯睡,就要听故事。爷爷舐一下她的额头,小家伙,快睡吧,快睡快长大,长大离开这个鬼地方。

莎拉长大了,她果然离开了那里。这是一个漫长艰苦战斗的过程。当她来到布朗克斯,传来毁灭性消息。相依为命的爷爷再次患上癌症,这一次是不治之症。她要赶回去。爷爷说,别回来,现在你是关健时期,省点路费。我不要紧,海明威说过,一个人可以被消灭,却不能被打败,爷爷就是被疾病消灭,也不能被打败。

爷爷的离去给莎拉重重一击。走在布朗克斯摇摇欲坠的老房子间,爷爷的脸经常从碎玻璃中显现出来。他坐在破烂的老沙发里,向她微笑,向她招手。她和爷爷玩了一会儿扔飞镖。爷爷说,这座城真破,就像消失的庞贝古城重现。她说,经济危机,城当然破了。炒房的人还不起贷款,银行收回房子,没人管,黑帮把这里打得稀烂,一幢房不如一斤白菜贵。爷爷说,我们那也在这样炒,我带你回去看看。

他们往前走,一步就走到家乡的老宅间。爷爷坐在凋残的桃花树下,一边品茶,一边摇扇子看着她。她望望四周,真的,这里也像布朗克斯,到处是摇摇欲坠的老房子,空中弥漫着楼崩的灰烬和燃烧死人衣服的焦味。她说,这真像恐怖电影,怎么只有您在这里坚守,其他人一个也看不到,都被消灭了吗。爷爷说,人可以被消灭,却不能被打败。她说,您不要做无谓的牺牲,和我一起走。爷爷说,去哪呢,这是我的家,我就留在这。

她总是看到爷爷,莎拉真的觉得可怕。她悔恨自己在爷爷病重时没在身边照顾,她觉得呆在布朗克斯是一个巨大错误,她要回去。闺蜜戴西娅劝她,你在这里好好的,回去干什么。你爷爷早就去世了,你羞愧自己做为孙女没有照顾爷爷,他在天堂会知道的,你不必内疚。莎拉说,戴西娅,谢谢你的劝告。你不是我,这里不是我的家。我再也不能在布朗克斯呆下去了,我害怕楼房随时的崩塌和角落中的暗算。他们为了无限膨胀的私欲,使好端端的整个街区一夜间消失,市民逃亡和被驱赶。现在没人买楼,城市变成黑帮战争的乐土。我担心我的家乡也会变成一座魇城。好多人回去了,我必须回去。

蓝天变得更加莹澈,微风更加煦暖。她站起身,提起皮箱,向远方广漠的天地走去。

赣江老马 2008-12-03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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