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8月3日星期三

新城风情画 Ⅱ

New City Graffiti Ⅱ

冬天的风清泠泠的,风湖水波涛汹涌。那几根紫色竹子横卧水面,竹枝竹叶拼命甩动,利剑般刺向横黝黝的桥洞。我坐在岸边观星台上画竹,隐隐感到竹子的悲伤。问石阶上洗衣女人,奇怪,水上有斜长的竹子,沙洲却没竹子。她警惕地望我一眼,将衣服晾在竹竿上,说,你不要画竹,以前有个画竹老头,在沙洲上栽了大片竹林,不知触着什么,多年前的晚上,沙洲竹子被连根挖掉,老头莫名其妙地失踪,他女儿回来哭呵找呵,后来也不知所踪,只有岸边石头缝里的篱棍没被挖,长成现在这个样子。

听了她的话,我收起笔,转身下观星台。一辆莹蓝色跑车嘎然而止,车门向上开启。两个黑色礼帽、穿中山装、长发披肩的人走下来,胸部挺挺,显然都是女士,声音却很洪亮地对我说,紫竹宫主请你去。我连忙摆手说自己有事。她俩不由分说夹我上车。跑车沿风湖岸行驶,坐她俩中间,我浑身不自在。一个说,别动来动去的,紫竹宫一般进不去,宫主点名让你进宫,还不开心吗。我问,找我什么事。另一个说,不要问,我们也不知道。

到街口,路堵了,一群人在搭棚。长发司机开足马力,朝棚架压过去。几个红脸抄起竹篙,顶向挡风玻璃。副驾驶位的长发开门跳出去,亮证件踹竹篙,快搬开,紫竹宫的车也敢拦。为首的红脸,似乎是埋人的八仙董狗,看来搭棚也是他的专长,他气呼呼地说,管你紫竹宫还是紫光宫,我们申请封路搭花街,压碎花架要赔。长发从腋下掏出一支乌黑锃亮的家伙,顶住董狗,搬不搬,再阻挠我们持行公务击毙你。旁边红脸们霎时吓成白脸说,董狗别惹她们,纷纷搬去顶车竹篙。长发上车。董狗顿一下足抱头蹲地上咬牙切齿。跑车吱吱哑哑碾过整条花街的竹篙,飙向新城。

正庆幸自己没和长发们争执,车开到一座不起眼的灰色矮楼前。院门没挂招牌,看不出是什么机关,只有进进出出的跑车表明院子不一般。台阶上都是戴黑色礼帽女士模样的人,头发更长,直垂腰部,晃荡松散的长发上上下下,好似并不很守秩序。她们带我上台阶,我想从左边门进,门口超长发哼一声,现在右派掌权,进宫走右门,出宫走左门。进了宫,眼前豁然一亮,灰色变成紫黄色,大厅水池中的十二生肖兽首人身一起喷水,正午时分。

进电梯,长发按一下30楼的按钮。我说,这么矮的楼,哪有30层。长发说,是地下30层,还有更深的。我倒吸一口冷气,电梯向地下降去。缓缓降落中,感觉身子也随电梯在缓缓倾斜,最后倒转180度,像有一股无形吸力,才没掉下去。我们头下脚上倒着走出电梯,向绘着一幅大型紫竹画的宫门走去,画上一个仙女,飘浮在紫竹林空中弹琵琶。宫门自动开启又自动关闭。这时倒走的身子悬浮起来,像进入真空微重力环境。

紫光辉煌的球形大厅,中央球壁上,有一把紫竹椅,坐一个紫衣女子。长发们见了她,都落到女子所在球壁,五体投体地喊,拜见紫竹宫主。我兀自站着,后面人在我的膝窝处一压,前面两人一拖,我咬紧牙关挺立就是不跪。一个长发说,真倔,拿下跪器。另一长发搬来大老鼠夹,向我的小腿一夹,我痛得直抽筋,仰面后倒,做了个反式五体投地。免礼平身,一个轻脆嘹亮的声音。老鼠夹才松开,我酸痛瞢懂地站起。那个声音说,你的高卢语和印第安语讲得不错,过了几级。我瞄眼上去,冠上插羽毛的紫竹宫主确有点像印第安女王。我说,见笑,无师自通,一级也没过。紫竹宫主说,你的喷画也是无师自通的啰。我想这里的人对自己了如指掌,我却对她们一无所知,隐瞒是隐瞒不住的,就点点头。

紫竹宫主又说,你的爱好和本宫一样,我也不喜欢那些所谓的写实,真实比不上照像,动作比不上动漫电影,谁愿看。还是喷画好,自由畅快地挥洒自已的感觉,所有的形象都是自然造化,没有人工雕琢痕迹,那才叫痛快,快拿喷枪上来,让他给我作画。我还在回味,竹椅后升起一根长长竹子,竹椅被竹子吊起徐徐升起,到半空中前后打开,变成吊床。她两腿悬在竹床上荡秋千,球壁紫光追射着她,犹如紫凤飞舞。

长发们已在球形大厅内壁铺起画布,搬来一套消防设备,把消防水枪递给我说,消防栓打开了,喷画吧。我看见消防水带慢慢鼓起,水枪喷出紫红色液体,尝了尝,酸酸甜甜蛮好吃,就操起水枪射向空中飘荡的紫竹宫主。欧,她轻哼一声,飘来荡去一件件褪去衣裳,扔给长发,同时身上的紫红色液体溅落全球画布。当她脱去仅剩的羽毛冠,一头长发披散开来,她在空中狂甩,双腿倒绞在竹子上做着钢管舞的各种妩媚动作。紫红液顺她的长发和尽染的胴体开花般溅落,画布上已经布满仙女散花的狂放痕迹。站在长发们都伸长脖子呆呆观望这美妙的空中舞蹈。

喷完画,我放下水枪说,该放了我吧。竹椅降落半空,紫竹宫主抹抹长发说,本来紫竹宫是很难出去的,看到你的硬气,想起我的父亲,你可以走。我试探地问,你父亲是谁。她说,风湖边失踪的画竹老者,那是我的父亲,他的画好,可是栽的老竹根须特别长,妨碍紫竹宫的建筑,宫里灭了他的竹子,请他来画,他就是不画,结果关到60层去了。我说,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多孤单,不如跟我去地表。

她摇摇头说,地表只是更大的孤寂,我是身不由已,要练这个竹子舞,给上面人看。我想她说的上面应该是指更深的地下。她说,为找父亲入宫,才做到30层的宫主。又指指四周的长发说,我是紫竹宫主,她们离不开我,你走吧。我说,你好好管管手下。她对长发们说,谁做的好事自己清楚,回头算帐。那个哭喊着找父亲的女孩,成长为刚强的紫竹宫主,这紫光环绕的宫殿不知藏有多少秘密,我只想赶快走。看长发们又五体投体跪拜,我也向她鞠一个躬,正要跟长发们离开。她嫣然一笑地拿起围脖,沾了沾身上的紫红液,在围脖上写道:为人所画且装蒜,玉齿笑寒仍有烦。真假不知送君去,临别赠泪当记缘。

我裹着围脖,头下脚上进电梯,上升,重新倒转身子,出灰色矮楼的左门,长发用跑车送我到新城东南角,就一溜烟跑了。这里不属于新城,也不属于老城,特别荒凉。我看着成群的蛇鹰呀呀叫着在空中盘旋出神。一个冷冰冰的家伙顶住我的头。董狗的声音,现在怎么样,还威风吗,谁让你们的车压坏花棚。刚从地下出来,我没有了紧张,淡淡地说,我同她们不是一伙,看到围脖上红迹吧,我也是被挟持的,不信就打了我。董狗放开家伙,唉,吓唬你的,我可不想错打好人。我说,你们不搭花街了,来这里埋人吗。另一个红脸也说,新城没有死人埋。董狗说,是呵,新城的宅男宅女,都像活死人守在家里,死了也不必埋,就葬在封闭的楼房,我们现在只有去开荒,快开饭了,那边新做的馍馍,热乎着呢,要不要尝尝。我点点头,随着一群红脸汉子,向苍茫的平原深处走去。

赣江老马 2009-11-0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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