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6月22日星期三

黄花谷·老虎旅馆

车在野山中盘旋。山不知叫什么名,看满山黄花,就叫黄花山吧。黄花山上飞黄花,恰似蜂舞蝶飘。黄花桥上喊黄花,逗得野鸟咕咕叫。黄花溪中掬黄花,但想长留不愿走。黄花谷中梦黄花,人间仙境世少有。 
 
Dita挺着大肚子,坐草地黄花上,看我和囡囡以及黄生在溪水中闹。她是我大学同学,嫁个老头,又怀上了。假日返乡,请我一道回去。我开始不愿意,她丈夫黄生晃着金牙说,我一人驾车太不安全,看你和Dita老同学面,帮下先啦,我方才同意。囡囡读小学,皮得很,一不留神就猴精似的爬上黄花树。她松手,小枕头般落我怀里,抱我脖子喊,Dadi。我瞅瞅黄生说,别乱叫,你爸在车上呢。囡囡说,不,我就叫就叫,你是我帅气Dadi。
 
黄花风吹得更大了,白云卷成蘑菇云,蓝天酝酿着狂潮巨浪,阳光散射起来,眼看着变天了。我们恋恋不舍离开黄花溪。车继续在谷中盘旋。汽车广播听不见了,只见天边火闪,眼看要下雨了。这方圆几百里不见人烟,赶紧加大油门。Dita说,不行,不能太快,又要吐了。哇,Dita把头埋进塑料袋,歇斯底里地吼着。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嘴上的白亮嘴钉,心想,那个坐在大学阶梯教室后排,瞅一眼就会满脸绯红的Dita,再也看不到了。
 
快看,有人。车停下。只见一个骑马老者,嘀哒嘀哒往前走。我伸出头去。喂,老人家,离这最近的村子有多远,附近有旅馆吧。转过山谷,有个旅馆,他洪亮的嗓音传来,你们可别去住,要住到两百里外的梅镇。最后两个字在山谷中久久回荡。为什么。驾驾,他压低草帽,哟喝着马下草坡,踏上另一条小道,向丛林深处走去。黄生说,有旅馆就好,快,咱们两男人,只要不是太黑的店,怕什么。呕,Dita吐得更厉害了。要住旅馆喽,囡囡被吵醒了,她拍着小手嚷。一路上,她也厌倦了封闭的车厢,只要听说下车,她就开心。
 
嘎地一声,车在旅馆前停下。这是一家木结构老旅馆。院子里已经停了几辆车。走进去,灯很少,阴森森的,泛着一股林子里特有的腐叶气息。服务员是个山里姑娘,昏黄的灯映着她的脸直发光,感觉红彤彤的,倒像是Dita读书时光景。她热情地倒开水,介绍说,这里山泉水又清又醇,喝了牙齿会变白。囡囡要喝。因为听过老者的话,我连忙推开她的茶杯,说,自带有矿泉水。黄生也说,我们只要间房过夜。她说,房都满了,要住,西边大屋通铺还空着几位。黄生一听通铺皱起眉,找你们老板来。服务员说,找老板也没用,鬼佬也住通铺呢。Dita喘着气说,行了,有睡的就行,我可不想在汽车听雨,脚肿得厉害,快站不住了。
 
来到西屋。好家伙,男男女女一溜睡了十多个。睡我们旁边两老外。那个女老外露着大半个白乳房,脚丫搁男老外脸上。男老外发出雷鸣般的呼噜声。我想大概是探险客吧,老外就喜欢往荒山野地钻。Dita和囡囡累了,很快睡着了。听着老外的呼噜歌,我怎么也睡不着,担心这是黑店,会出事,想提醒黄生醒定点,却见他也睡着了。
 
我正迷迷糊糊,眼皮快坚持不住时,吱哑,木门开了。进来一个男人,扎着山民头巾。嗬荷。随着他哟喝,我心里咯噔一声,睁大眼睛,一头斑斓大老虎被牵进来。山民回腿踢上门,瞧见我惊恐的表情,他用手指嘘了嘘。又嗬嗬两声。老虎灵巧地一纵,跃上通铺。挨着我,在铺上转一个身。眼见它的血盆大口凑过来,我紧闭上眼,虎嘴冲我的脸喷出一股热气。毛茸茸的,大概是虎尾扫过我的脸。不由自主的,我又眯着眼偷看,露着虎爪利齿的虎腿缓缓卧下,虎头冲黄生那边。我想黄生如果醒着,准会被吓死。
 
山民把老虎脖上的绳索拴在木柱上。他也上了通铺,拍拍老虎屁股。老虎低吼一声。我想它是不是要吃我了。只见它站起来,向外挪挪,卧下。山民在我旁边躺下。我的心依然悬在嗓子眼,想着赶快逃出去,却怎么也爬不起来。
 
吱哑,木门又开了。那个女服务员走进来,看见我,就蹑手蹑脚走过来,轻声说,不好意思,那是我们老客,我们老板心肠好,留下来了,出门在外,将就点吧。看我使眼色,她咧开嘴,露出一口洁白的牙,笑着说,你看这老虎都怀崽了,不能淋雨,天亮他们就走。山民也拍拍我的肩,说,别怕,别惹它,就没事。我想这老板什么人呀,老虎也敢留。仔细看那老虎肚子,确实圆陀陀的。
 
和老虎睡在一起,我一动也不敢动,只盼着天快亮。只有我一个人提心吊胆,通铺上其他人都睡得很香。黄生搂着Dita和囡囡说着梦话。男老外依旧在打呼噜。他翻一个身,我以为他要醒,却搂着女老外的脚尖亲吻。偷眼看那母老虎,老虎虽然眯缝着眼睛,天庭盖的王字依然虎虎生威,虎须钢针似的翘着,随着呼吸微微颤动。
 
我不敢看下去,正在轻轻转脸,男老外打出一个更响的呼噜。老虎眼睛突然睁开,射出一道白光。它呼地站起来,嗷的一嗓子,屋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。屋里人大都被惊醒了。女老外看见老虎,首先发出凄厉尖叫,接着是Dita和囡囡和其他几个女人的尖叫。黄生抱头从通铺上摔下去。他躲在柱子下筛糠似的不停抖动。老虎象人一样猛地直立起来,挣脱绳索,腾空一纵,按倒男老外,吭哧,把他的脖子咬断。虎尾一扫,虎腿一蹬,女老外象纸糊的一样被蹬得稀烂。
 
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,我把Dita和囡囡连拖带抱滚下通铺。跑去开门,门却怎么也打不开。老虎在上面狂咬开了。喀嚓喀嚓,腿断臂折,露出森森白骨。血肉横飞,血喷在囡囡身上,她吓得哇哇大哭。吵什么吵,那山民这才醒来,搓着大手说,吵得人睡不着觉。早就说了别惹老虎,现在好了。嗬嗬。他哟喝两声,正在吃肉的老虎停下嘴,乖乖趴下。山民散步似的,在通铺上一路走去,用脚把老虎咬断的大腿手臂扒拉扒拉,勾在一起。然后,两手麻利地接榫似的斗拢在一起,象搓绳一样把碎肉糊在骨头上,捏巴捏巴,又安上被咬断的脖子,老外和其他人都睁开眼,复活了。还有一些散落角落的胳膊手指,它们都象长了嘴,纷纷嚷起来,还有我呀,快把我接起来。山民说,好,全接上,接上后,好好睡觉,再也别吵了。
 
醒醒。我正抱着她们好奇地看山民接骨。头发却被什么揪着。原来是囡囡在揪我的头发。看到和我们一块睡的老虎没。Dita和黄生面面相觑,你说梦话吧。那对男女老外已经在发动汽车,其他人也一问三不知。只有那女服务员走来时,问她,她神秘地笑着说,他和老虎一早走了。找到证人了,我对Dita和黄生说,你看她都说老虎来过,还可以找老板,是他留下老虎的。我迫切想见到那位没露面的老板。女服务员说,老板上山去了。黄生说,老虎来过,怎么一点痕迹也没有。囡囡说,老虎是来过,我衣服上有红的,是老虎咬人喷出来的血。黄生看看她的袖子,别说胡话了,这是蚊子血,我们还要赶路,快离开这吧。我只好跟他们上车。
 
雨停了,太阳在云雾中时隐时现,四周传来哗哗泉水声,车又开始在野山中盘旋。

赣江老马 2008-09-25

没有评论:
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