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8月3日星期三

荒坑

Desolate Pit


借着暗淡星光,盲人似的,在荒原上摸索前进。鞋底磨穿,尖利的荆棘和石块扎脚,痛没有什么,只是担心踩到那些软绵绵的蛇形怪物。攀索着,绕过铁栅栏围困的人形巨石。一大圈圆环光。加快脚步,向着闪烁的圆环光。朦胧中,一个亲切熟悉的背影,在前面缓缓地推一辆车。我的眼睛一热,猛追上去,握住车把手说,爸爸,你推车去哪。父亲回过苍白的脸,鄙夷地望着我,指指前面的光说,没看到车上的书吗,都搬去那里,你推我去。说完,他就上车躺在书上。我用劲一推,车晃了晃,推不动。他和车上成垛的书,份量实在沉。要是有木牛流马就好了,我说。你上来,他说,知道你走了长路,我来推你。我说,怎么能让你来推呢,只要我还有一口气,我就是死也要推你去。他说,别讲大话,一起推。两人推车没那么重了。推到圆环光,眼前一亮,圆环光成螺旋形往下排列,下面一个巨大圆坑,渺渺闪光,深不可测的样子,看得我头晕眼花。用力呀,他催促。下坑,就不能推了,要拉住和掌握方向,要不然,车会溜出没有扶栏的环形路。我们向后倒卧着拉住车,沿着坑绕圈子往下走,车轮吱吱哑哑,蝙蝠和夜鸟扑腾腾不时从坑内飞向星空。有一次,车子差点滑进中央深渊。抓住,千钧一发时,父亲呐喊一声,像一声暴雷,炸出我潜藏的力,死死踺住,才没有坠落。也不知下了多少圈,在一个石洞前,他说,到地方了。我拉住车,他推开门,里面昏暗的灯光。书就放这里吗,我说。不放这,放哪,他说,这里有光,冬暖夏凉,比秦始皇的坑好多了,记得吗,从上填之以土,皆压,终乃无声也。
 
卸下书,往石洞里搬,好不容易搬完。去内室,他说。穿过一条幽黯甬道后,只见室中央烧着碳盆,床上放着电视。他关掉电视,提起水壶浇灭碳盆,说,看这记性,电视没关,碳盆也没熄,不怕变成植物人吗。就搬出去。待他回来。谁变成植物人了,我问。那个芠姑,洗澡忘关煤气,他说。她不是常做善事吗,我说。她是做善事多,收养了几十个小孩,自己儿子却送去出家,可是儿子当了和尚香烛着火被烧死,做善事并不能保命,生活常识生存本领要天天练。我说,练那么多做什么,结果还不是一样。哼,不听我的话,吃亏在眼前,他说完,打开电视。是星际战争片。成群的飞船像云彩一样降临外星球,抢先登陆的星际战士奋起反抗,激光束射来射去,飞船不断坠落陨石坑,外星球一片火海。津津有味地看,不知不觉看好多集。叭,他关电视说,成天看电视不行,要锻炼,他两臂做游泳似的大回环,边做边说,昨天下火车,那群山上人教我新练法,还让我体验自动温热的万能床,说包治百病。万能床,我说,那是忽悠人的。我也不信万能床,但练法不错,迅速解除酸胀疲劳,他说着旋腰拧身走出去。我下床,也做起大回环。嘭,一拳打到电视掉下床。端起一看,电视没坏,插头线断了。找来烙铁,滴一大圈锡焊牢插头线。还没焊好。你干得好事。
 
回头看,一个蓝脸女人。芠姑,我吃惊地说,你不是变成植物人吗。怎么给客人光喝白开水,她指着桌上杯子说。不喝白开水喝什么,我反问。去我那看看,她拉我向外面跑。明明一条甬道,出去却是大街。难道走得是另一条路,父亲哪去了。惊疑地想着,被她拉着小跑,到转角,一个高阔的房子,她开门说,进去吧。把我往里一推。进入淡淡灯光的院落。一个只穿内衣雪白头发的女孩迎出来,端着一空盘子,盘子很精美,两条金鱼画得像活的一样。她用哀怨的眼神瞪着我说,怎么才来,吃糖吧。我只好向空盘里一抓。呵,你下手比棕熊快,她绽出一个微笑说,这种维糖甜吧,是进口订做的。嗷,嗷,后院传来吼叫。哎呀,女孩捧着空盘绕房子往后院急走,边走边回头说,等我呵,棕熊饿了,我要给它喂食,否则招来带把子的,会捉去杀了吃的。等许久,她也不来,绕过房子,是扇白色的门,往回走,出院门,芠姑早不见踪影。转街角,吃夜宵的打起来了,一个抓住另一个衣领,你敢打我,我是厅里的。打你怎么了,另一个扇去一耳光,我是部里的。别打了,两边的人解围说,都是自家人。人群散去,空街荡荡,寒风冰凉,低头看,没穿鞋,不由得想,这是在坑里,还是在坑外,抬头望,暗淡星光。

赣江老马 2009-12-26 

没有评论:

发表评论